南韓導演朴贊郁已是世界知名的導演,繼《原罪犯》、《蝙蝠:血色情慾》之後,最新作《下女的誘惑》再次挑戰坎城影展,雖然未獲青睞,但此片仍獲得不少片商和影迷的關注。許多的評論聚焦在片中的情慾部分,但就創作元素來看,這部南韓電影由於時代設定之故,少見地混雜著濃濃的日本風。
作為亞洲兩大強國,日韓之間難免是有情結的,倘若長期關注,更會發現兩者在創作的處理手法,各有明顯的習性,這種整體現象不會因作者差異而消失。當然這幾年的影視能量,日下韓上的趨勢很明顯,這是就經濟層面而言,如果論品質與創意,兩者仍在伯仲,各有千秋。《下女的誘惑》正好可作為日風韓流同場獻藝的一項奇特範例。
試想若在不曉得導演和片名的情況下就看《下女的誘惑》,會認為這是韓國片還是日本片?肯定是很難分辨。電影開場就帶領觀眾進入一座神秘的豪宅,裡面有綺麗建築、富貴庭園、貌似性格扭曲的成員、和一顆吊死過人的巨大櫻花樹。這幾乎就是日本本格推理劇場的標準現場。穿戴正統高雅和服的美女,在舞台上優雅地朗讀情色故事,台下盡是高階仕紳,沉迷於音韻裡猛嚥口水。內容淫穢露骨,人人卻如此端莊,遠觀就是褻玩焉。
本片原著實為英國小說《荊棘之城》(Fingersmith),朴贊郁把故事背景改到當初日本統治下的朝鮮,豪宅之主上月老爺是位投誠於日本的朝鮮人,掌控政商關係,也掌控著絕世美貌的姪女,有資格繼承大筆財產的日本貴族後裔秀子。日韓混雜的影像就在這樣的背景展開。接下來英俊的騙子偕同少女小偷一同進入豪宅,打算聯手騙取秀子的愛情和財產,背後又各懷鬼胎。背景元素很日式,而這局中局拚計謀的劇本路線倒是接近韓國近年一些娛樂片的口味。
145分鐘的劇情採用三段式的編排,試圖給觀眾意想不到的驚喜感,不過因為真相並不是太複雜,第二段似乎流於單純解釋,無法推砌懸疑的效果,第三段的收尾也就更顯得平淡無奇。
整體來說,本片影像的手法還是很優異,屬高手之作,只是故事強度並未撐起題材,我們也沒真看見什麼人性的糾葛,或許這正是無法在坎城脫穎而出的主因。乍看之下會感覺這個故事的改編,好像看不出非得選在日據時代的理由。
這是件有趣的事,因為有經驗的電影工作者基本上會避免拍攝上不必要的困難,選擇了日據時代,除了韓籍演員必須學精準的日文,時代與文化上的考究也須提高。朴導這方面做得不錯,比起昆汀塔倫提諾 ( Quentin Tarantino )電影裡那種浮誇矯作的東洋風,朴贊郁塑造的日本氛圍相對內斂與壓抑,由此綻放出的逆倫美感因而更迷人,自由顯得更放肆。
無法曉得導演本身究竟對日本抱持何種觀點,作為一個長期觀賞日韓影視作品的台灣觀眾,《下女的誘惑》這種單一電影中兩相交錯的閱聽經驗,是很特別的。而那股整齊體面底下幾近變態的情慾騷動,確實也符合印象中一般對於日本情色的理解,由此來看,選擇這個時代背景帶進日本元素就變得很合理。
戲份不多的上月老爺有句台詞這樣說「日本是美麗的,朝鮮是醜陋的。」這句話在劇中呈現這角色在當時投誠於日本的態度,不僅為了經濟利益,還著迷於日本情色文化。但這句話亦可借來註解日韓影像美學的一項差異。即日本的「美」與韓國的「醜」。
必須強調在此不是美醜的價值判斷,而是美學呈現形式的形容。在「美」是一種美學,「醜」亦然。醜不是指難看,而是醜惡的露骨呈現,不掩飾不迂迴,把情緒逼到極限,把神經拉到極點。回想《原罪犯》就很清楚,那種對人的逼迫,不留餘地的切開、毀滅、破壞,連喘息空間都沒有。不是暴力這麼簡單就能解釋,在虐待和自虐之時,我們其實在挑戰自己的神經意識。這是韓國風格的「醜」。譬如另一位韓籍導演金基德的作品,同樣大量挑動人類神經。
肉體的折磨在好萊塢商業片是一種感官刺激,出了戲院就能忘,可到了韓國導演手上,就是一種埋在深處的不舒服。不過這個部分,在《下女的誘惑》中只有結尾時的一點點,過程可算是「口味清淡」。反而是終結的一刻,那種在迷煙幻境中坦然面對一生的淡然,然後一起默默離開世界,較像是日本的「美」,不論痛苦或歡愉都是偏向精神性的層面。河正宇飾演的騙子在最後說「幸好我可以保住小雞雞再死。」真的幸好,導演選擇了比較日本風的結局,看起來沒那麼痛。
圖/CatchPlay官網、Yahoo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