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地在《人啊人》中說:
家,使我們成長;
家,使我們消瘦;
家,使我們快樂;
家,使我們蒼老!
家,就是這麼一個讓我們怨,又使我們愛的地方!
而人世間,哪裡有一種真切而滿溢的愛,不是挾帶足以沖潰理性的情緒洪流而來的?情人如此,家人亦如此,往往教人進退失據,言不由衷,甚至──反目成仇。
家是我們一生最初與最後的溫室,室裡那一盆盆以愛灌溉而茁長、而鮮妍的植栽皿,是我們的家人。然此皿易頹易碎,無論我們再如何細心守望,也難料一失神恍惚,它竟被我們肘腕擦碰,墜跌碎成滿地銳器,轉眼就要傷人,好辛苦,好危險。我們常脫口而出的愛,好像不是那麼容易說明白。
家是痛苦與快樂的淵源
《當愛來的時候》完整架構了一齣三代同堂的家庭悲劇,僅僅是那共處在同一屋簷下的主要人物就有七人之多,包括阿公、大媽雪鳳、二媽子華、父親黑面、大女兒來春、二女兒來日,以及患有自閉症的叔叔阿傑。儘管如此,他們每一位的性格卻都是精雕細琢,形象鮮明立體,還能隨著片中時日推移,發生猶如山泉一路奔瀉終至緩成涓流帶霧的神妙變化,令人驚詫,卻又如此真實自然!我們幾乎要忘了那都是虛構的故事和對白,宛若早已遁入一個真實存在的家庭裡的一隅去探伺,全然被感染了那股笑怒爭罵、悲歡無常的氛圍,同時也見證著他們一家子的磨合苦鍊,與女主角來春(李亦捷飾)的破蛹蛻變。
「我喜歡陽光的感覺,但天空總是陰陰的。」
從叛逆少女到慈愛人母,這是一條艱辛不可度量的長路。來春的二媽為家中添了喜,由此作為全片開場;打扮酷得冒泡、總在家中經營的熱炒店裡遊蕩如孤魂的來春卻絲毫不以為然。她對這個三代同堂的家,沒有太多的心思和感想;她打從心底抗拒這個家,認為家裡沒有一個人了解她、關心她,於是向外索求她以為的存在感和快樂,偕一群死黨和一個不甚熟識的男友,耗度每個浪擲青春、恣肆嬉笑的時光。她渴望被愛,卻渾身爪刺,作為家中長女,作為一個社會與家庭約束力下的女性,她有諸多不滿,一被碎念就抓狂,鐵鍋炒蛤蜊,震天價響。
人間的季候永遠在變,春時殘紅,嘆息秋天
轉折是來春意外懷孕,男友人間蒸發。來春遭到家人和朋友的責難,怨恨道:「為什麼男生就可以劈腿?為什麼女生玩玩就要被罵不三不四?為什麼女生要負責?男生呢?男生跑去哪?」她恨透了男人享有的特權,也恨透了自己為何是個女人。
直到她發覺自己著實愛上了肚裡的小生命,擔起了為人母的責任,所有過去的荒唐狂妄、栖栖皇皇,對於身為女人的不甘心,對於家人的不服氣、不體諒,到此一階段,已盡在歲月靜好的微笑裡化霞紅、成雲煙。
在愛裡,有一種悲哀叫「習慣」
來春的大媽(呂雪鳳飾)和二媽(何孟庭飾),一位是招贅了來春父親,卻無法生兒育女的正宮,一位是未婚就懷了來春,渴望有個歸宿的二房,卻被來春惡言頂撞說是「生孩子的工具」。在這個女性意識高漲的時代,兩個女人雖共事一夫、共處一屋,仍難能可貴地相敬重如親姊妹。
導演張作驥從「婦德」的視角探入,引領我們去看見傳統女人婚後從夫、委身家庭、委身延續香火責任的屈就之愛,既凸顯她們的偉大,又諷刺她們藏在心底不可言說的悲哀。對她們而言,為了這個家,為了丈夫和子女,似乎沒有什麼委屈不能習慣成自然。
女人與男人,女人與女人,女人與家庭,女人與宿命,女人之苦,女人之寂寞,女人嬴孕一切所招致必終生累受之愛憎桎梏,這是一部觀照女人的片子,帶著母性以及因著母性無可防避的哀慟與犧牲。每至夜幕低垂,眺盼萬家燈火,我們不由得揣度著,有多少家庭同他們?有多少女人同她們?片中那些小人物的偉岸,骨肉不可分的羈絆,定就安於這城市裡的每一個角落,也正在依樣搬演著吧。
同時,我們也體會了劇中人那平凡卻溫暖的滿足,來自一種厲聲爭吵責罵後仍綿延不止的、不求回報的付出。愛很難懂,愛不輕鬆,但如果靜心去諦聽,去感受,那麼愛就在身邊了,可以隨時寬諒我們每當我們犯錯,支扶我們每當我們軟弱。
圖╱台灣電影網、自由影音娛樂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