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有兩部引人矚目的大製作喪屍片,在遠離好萊塢的東亞異軍突起,一部是來自韓國、在台灣佳評如潮的《屍速列車》,另一部則是改編自漫畫作品,由大泉洋、有村架純、長澤雅美主演的《喪屍末日戰》(另譯《請叫我英雄》)。相較於前者走的傳統路數,後者除了增添許多輕鬆笑料,在某些安排上也或許更加別出心裁。
自1968年喬治羅密歐(George A. Romero)的《活死人之夜》(Night of the Living Dead)問世以來,喪屍在全世界的電影中大行其道,成為一種新的感官刺激和娛樂。但即使經過近半世紀的流變,大多喪屍電影或影集都未曾脫離它社會諷刺的內涵,以及對生命價值、人性尊嚴的反思。在今日許多賣座的例子中,我們依然可以輕易看見它們從老祖宗那裡遺傳下來的樣貌,從疫情爆發、感染擴散、避難、抵抗,到人類的衝突、團結、生離死別、存亡,儼然便是一套經典的劇本公式。《喪屍末日戰》大抵也遵循這樣的公式,但其中仍有特異之處值得一看。
《喪屍末日戰》改編自2009年花澤健吾的連載漫畫作品《I Am a Hero》,主角鈴木英雄(大泉洋飾)是一個鬱鬱不得志、個性極度拘謹與神經質的漫畫家。已35歲的他,因為作品一直無法取得連載資格,只好終日替別的漫畫家當助手來謀生,也和34歲的同居女友黑川徹子(片瀨那奈飾)關係日漸緊繃。
在又一次被編輯部退稿的情況下,徹子長年壓抑的不滿終於崩潰,歇斯底里地把英雄和他從前熱衷的一把打飛靶專用的獵槍給拋出家門。此時,日本各地陸續傳出民眾發狂攻擊人畜的事件,心灰意冷、一無所有的英雄不知該何去何從,帶著他的獵槍,踏上了他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冒險之路,也在路上意外結識了孤單的高中生早狩比呂美(有村架純飾)。
由於原著《I Am a Hero》在人物、場景等方面具有高度擬真的設定和畫風,故不論是在角色造型、性格或情節推演上,本片也選擇了忠於原著的做法,將重心擺在形塑主角鈴木英雄及其生活樣貌上。當其他喪屍片積極以各種線索醞釀疫情爆發的第一波高潮時,本片反倒匠心獨具,對於疫情只以遙遠地區的新聞報導來暗中鋪陳,而同時在風平浪靜的這一邊,則花費更大心力去細細刻劃鈴木英雄的人格特質和生活困境。
英雄與其他助手一同畫漫畫的小工作室,是本片主要場景之一。在這裡他總是埋頭畫畫,和同事們格格不入,與現實脫節。他大聲疾呼日本漫畫是世界的指標,畫漫畫的人也是偉大的,當同事們也大聲為他叫好時,忽然鏡頭一跳,現實中只有他自己在喃喃自語。這樣的「妄想寫實」小劇場,在後來的劇情中也多次出現。這就是英雄的個性,想的永遠比做的更多,缺乏勇氣與行動力,充滿矛盾和糾結。
英雄經常尷尬地說,他這「英雄」就只是一個名字而已,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他一直是溫吞地活在這世上,安份守己又善良。一把塵封在鐵櫃裡的獵槍,是英雄從前的興趣,但現在的他只會偶爾拿出來對著鏡子擺擺架勢。他總是非常在意那張政府派發的槍枝持有許可證,堅持不能與槍分離;即使喪屍滿街跑,他也完全不敢開槍,因為害怕違反《刀槍管制法》。道德感奇高,自我約束過頭,英雄的個性令人好氣又好笑。
這把獵槍在本片中具有多重意義,除了是英雄賴以保全性命的武器,在聚集於購物中心頂樓的未感染者團體中,它強大的殺傷力也成了人人亟欲爭奪的權力象徵;而綜觀全片,這把槍其實更代表了英雄壓抑人格邊緣的一道障礙,倘使能越過這障礙──例如在關鍵時刻毫不猶豫扣下板機──他便能獲得自信和勇氣,將妄想付諸實行,捨己救人,而不負英雄之名。
特別引人注目的是,本片中的喪屍不再是只會追人、咬人的群眾演員,他們保有部分記憶,會不斷重複生前最習慣或者正在做的事情,並且重複同樣的簡短話語,猶如「地縛靈」一般。不管是漫畫家、計程車司機、服飾店員、購物狂、跳高選手……每一隻喪屍都被賦予了個人特質,一再地表現某種執念。
徹子在變成喪屍後,仍存有對英雄的感情,不但會對他說我愛你,更可能出於保護愛人的意志,故意咬門板讓牙齒鬆脫,而不致傷害他。女高中生比呂美因感染不完全,變成不說話又嗜睡的半人半屍,曾在他有難時出手相救。這樣的設定呈現出喪屍嗜血獸性中溫暖人性的一面,凸顯了這些行屍走肉「曾經生而為人、但不幸淪落至此」的形象,雖然外型驚悚,卻也不免令人感慨。
美中不足的是,本片以英雄作為唯一觀點,故事發展、角色刻劃皆以他的行動和所見所聞為主,因此先後登場的兩大女神──比呂美,和曾經是護士的「藪」(長澤雅美飾),形象都頗為單薄、平面化。對於兩人過去所經歷的故事,觀眾只能透過她們的口述略知一二,而不比原著漫畫中描繪得那般細膩,與英雄之間的情感羈絆當然也就相對弱化許多。但整體而言仍是瑕不掩瑜。
圖╱The Japan Ti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