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蓊鬱森林,山嵐吞雲吐霧,昆蟲不安躁動,日光若隱若現,廣告片導演出身的鐘孟宏準備這麼一個視覺強烈的環境,呈現封閉氛圍,也許你也和我一樣,一開始以為這是部鬼片,沒想到《失魂》其實在講一個很深的事情,一個關於「面對自我」的故事。
主人公阿川是個日式料理店師傅,某天在工作中昏倒,送醫後被診斷疑為憂鬱症,故被同事送回山上老家,可是他竟完全不認得久未見面的父親與姐姐,甚至否認自己是阿川,一天父親回家後發現女兒被阿川殺死,正巧碰上阿川兒時好友、後來當警察的小吳來訪,父親無奈之下匆忙掩屍,事情就此開始失控,究竟阿川身體裡是誰?面對外來危機與重重謎團,作為父親該如何應變?
導演把場景設定在高山森林,封閉環境中父子倆與世隔絕,隨著滾雪球般無法收拾的殺人事件,讓人想到《金田一事件簿》那種推理劇特有的幽森詭譎,不僅達到強烈的電影美學,也將隱喻運用的極好,例如昆蟲的狀態比喻主人公心情,砧板上血腥抽動的魚,黑鏡頭與畫面快速交錯,有好幾幕被這效果嚇到,搭配《青春舞曲》鋼琴變奏版,片頭的縫隙中光影轉動,好像在比喻平靜生活如同荒腔走板,已不可挽回,穿古裝的鬼魅般送信人,代表阿川光明面出現,把平衡拉回來一些。在許多方面來說,導演的苦心營造相當成功,觀眾情緒已被充分暗示與代入。
適當選角功不可沒,一向演大俠的王羽,飾演這樣一個多年懷有秘密,獨居山中的蘭花老農,不問世事,情感無疑習慣壓抑,寡言、實際、冷靜,所以才能在兒子犯下大錯時如此俐落處理,我特別欣賞他拿起鏟子發洩對女婿的不滿、費了好大功夫完成掩屍,漠然地望著女兒這兩個鏡頭,微微情感看上去讓人感覺是這樣的淡,又這麼的實。而張孝全爐火純青、收發自如的演技自然不用多提,與前作《女朋友‧男朋友》中那種壓抑性格設定不同,他此番飾演一個跟職業、個性等表面之物毫無相關,眼神空洞,用力看卻又能看到點什麼,並非精神疾病病患,更恰當來說是一種狀態,尤其鏡頭特寫小窗戶的戲讓我津津有味,好像觀賞怪人秀般,根本無法猜測他下一秒要給你什麼?兩位演員雖冷冷的演,但張力十足,讓我卻是熱熱的看。
整部片中,主人公的夢貫穿全局,一個關於三個獵人的夢,據導演所說這是朋友的親身經歷,引發他開始創作發想整個原創故事。佛洛伊德說:「夢是一種(受抑制的)願望(經過改裝而)達成的。」有時可視為潛意識的哀號,一個夢往往帶有“顯意”與“隱意”,顯意通常與最近的經驗有關,隱意則與兒時經驗有關,也就是說這個哀號或者稱作「願望」,往往在幼童時期產生,成長後便逐漸淡忘的。
回到電影裡,那麼這個願望是什麼呢?從故事發展來看,阿川與父親長年有隔閡,在外工作很久不回家,與父親關係相當疏離,直到生病被送回家後開始一連串離奇事件,「家庭」這個議題才是這部電影的核心所在。片中阿川一再詢問父親:「如果是你,會讓這三個獵人搭便車嗎?」很明顯可以想見阿川正處於某種掙扎,雖輕描淡寫,不難猜測成年阿川也許因為某個刺激,喚回幼年不好的記憶,心理開始呈現混亂,直到無法維持正常,眼神變得陌生,行為失控,最後拋棄了自己,因為迷失了,或者太痛苦複雜,必須暫時遠離原有道路,以獲得喘息餘地或者客觀角度,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種保護自己的本能。
導演自己對這部電影的解說是:「他認為人其實一生經常在經歷一個『轉變』的過程,也許是為了適應生存,也許是為了跟自己相處的更好,有時走太遠了,會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原來的自己。」確實,觀影時經常讓我想到村上春樹在《挪威的森林》提到:「青春就像是在森林的迷霧中丟失了心與自我,因而走不出來。」人生中某個事件也許有暗號的功能,促使人開始尋找自我,去彌補被遺忘的傷口,有時要找的並非是一個答案,也許更是一個問題,因為想活的更好就得找出為何不好的原因。送信人說:「你怎麼會覺得這世界上每個東西都有個底呢?」為了找到原因,付出的代價往往是你無法想像的。父親愛子真切,不說只去做,因為他才是那個看的最清楚的人,他知道兒子需要他,阿川最終走出隧道,找到了這個夢的結局。
附註:《失魂》被譽為今年最受矚目國片,由金馬最佳導演鐘孟宏自編自導驚悚之作,獲選第15屆台北電影節開幕片,並奪得最佳劇情長片、最佳男配角、最佳音樂、最佳攝影多項大獎,8/30全台正式上映,同時這也是鐘孟宏導演的第一本原創小說,由時報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