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C近日邀請世界各地影評評選21世紀最偉大的百部電影，大衛・林區（David Lynch）的《穆荷蘭大道》（Mulholland Drive）高居榜首，他後來創作的《內陸帝國》（Inland Empire）則並未上榜。但事實上，《穆荷蘭大道》的光芒固然蓋過了林區的其他作品，然而一向擅長為觀眾創造惡夢般恐怖、荒誕、邏輯不連貫的詩化觀影體驗的林區，不論導演風格、技法或突破性，或許都是到了《內陸帝國》才臻於極限。
《內陸帝國》的第一顆鏡頭，黑白影像特寫著正在旋轉的黑膠唱片，唱片播出帶有雜訊的人聲：「Axxon N.，史上最長壽的廣播劇，今晚在波羅的海地區繼續。灰濛濛的冬日，在一間老旅館裡。」廣播劇的劇情究竟為何？誰在說話？唱片屬於誰？這些問題直到片尾都沒有多作解答。一個備受雜訊干擾，然而本身意旨卻也模糊不明的聲音——這恰恰就是《內陸帝國》留給觀眾的印象。
在鋪陳幾個短暫、看似互不相干的劇情懸念碎片後，一條故事主線似乎穩定地展開了。妮姬（Nikki），一位期待著新片能讓自己東山再起的演員，在上戲的第一天，竟從導演口中得知，她即將主演的電影其實是由一部受了詛咒而未能完成的舊作所翻拍，故事改編自波蘭的一則傳說，而舊作的男女主演均遭謀殺。帶著這份忐忑，新片開拍，漸漸地，妮姬開始分不清戲劇與真實，在戲裡她與男主角外遇，下了戲之後，她與男主角仍在暗通款曲。
至此，觀眾或許已經開始預期故事會繼續探索男女主角之間的情愫，然後揭露被詛咒的舊作秘辛。孰料，這段假戲真做持續不到一小時，電影的時序與寫實性就突然被某個超現實的情節所擾動，從此敘事不復穩定，片頭未發展的劇情碎片連同幾個新橋段輪番上場：波蘭的妓女與催眠師；三位戴著兔子頭套的演員主演的婚姻生活舞台劇；美國街頭的流鶯與街友；獨坐房中看著電視哭泣的女子；暗室裡不發一語的眼鏡西裝男⋯⋯
巨量的新訊息，讓那些打定主意要搞清楚孰為戲裡孰為戲外的觀眾，一次又一次地挫敗，與妮姬陷入相同的混亂。每當一套邏輯被建構，虛實看似判然二分的時候，下一個場景立刻推翻邏輯，說明諸多故事層次其實在空間上是互相打通、沒有區隔的。如此直到片尾，仍不見導演撥雲見日，觀眾平時深深信賴的劇情電影寫實性和連貫性，在《內陸帝國》被徹底戲耍了一番。
《內陸帝國》在結構上不如《穆荷蘭大道》那樣古典地把兩個時空一刀切開，因而顯得不夠純粹，然而其形式的繁複以及對電影敘事的挑戰卻有過之而無不及。若是曾經被《穆荷蘭大道》震撼、想再深入了解林區的影迷，《內陸帝國》會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影像來源：AlloCiné、YouTu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