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普拉斯》那些我們習以為常的不該】 | 編輯觀點 | 林奕均

「有錢人祭拜是害怕失去一切,沒錢人祭拜是因為內心需要救濟。」­—《大佛普拉斯》導演黃信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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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佛普拉斯》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涵義很多。「普拉斯」即為「plus」,在《大佛普拉斯》電影海報上就是一個加號,因為本片其實是由導演黃信堯在2015年入圍金馬獎最佳短片的《大佛》擴增而成,故可理解為《大佛》再加上更完整的劇情,即為《大佛普拉斯》。而另一層涵義有看過本片或者短片《大佛》的人應該都會了解:就是大佛以外加了其他的東西。而「其他的東西」是什麼說起來有些驚悚:是電影故事中身為佛像工廠「Globe文創」的老闆黃啟文殺了自己的情婦葉女士後藏在大佛裡的屍體!這件兇殺案圍繞了整部電影的主題,也把兩位草根主角:肚財菜埔原本就已悲慘的生活帶向更加無可挽回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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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左邊為菜埔,右邊是肚財)

肚財每日騎著無牌照的機車到處撿回收換錢維生,生活中唯一的安慰是夾娃娃,另外就是深夜時到好友菜埔工作的地方分享裸女雜誌。菜埔的工作是「Globe文創」的夜間警衛,但同時還有做葬隊鼓手等兼職,打著對不上節拍的鼓就只為了養活自己和需要天天吊點滴的老母親。兩人說是朋友,但相處模式多半是肚財在菜埔工作的兩坪大警衛室內對菜埔大小聲,菜埔在一旁唯唯諾諾。沒辦法,肚財在外面忍氣吞聲一整天,只有到了菜埔的小天地才能稍微發洩發洩,至於菜埔算是聽人罵聽習慣了。但無論如何,肚財帶些雜誌和過期超商食品,菜埔提供場所和聊天對象,兩人還真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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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兩位主角,本片中最特別最引人注目的配角當屬一名被稱為「釋迦」的流浪漢。他身為流浪漢卻乾乾淨淨的,成天在肚財住的村子附近騎著單車閒晃,但晃了這麼久卻只有肚財一個朋友。他自己一個人住在海邊廢棄的海防衛哨內,鮮少與人接觸談話,整部電影中他就只有一句台詞:「沒啦!就四處逛一逛…」,讓人感覺有些平易近人又有些遙遠神秘。嚴格來說,這個釋迦的社會地位比肚財和菜埔還低層,但另一方面,釋迦不也比他們都還自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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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部2017年的電影,《大佛普拉斯》的獨特風格表現在角色塑造上,亦表現在它的畫面及鏡頭呈現。本片中有很多鏡頭為的是特意呈現出「有人在拍」的感覺,例如在肚財和菜埔待在警衛室的第一個場景,肚財講話菜埔回應,拍攝者不以兩個相反方向的鏡頭分別作肚財和菜埔的臉部特寫,而是先聚焦在先講話的肚財,然後再移焦到菜埔的臉,鏡頭移動於是更加繁複,更有趣的是在聚焦肚財的臉部時,鏡頭居然還人為地晃了一下!這如果放到某些大片上已能說是一個低級的錯誤了,但在《大佛普拉斯》裡卻顯現了攝影師的存在,顯示了「人」的存在,就好像導演時不時地會出來跟觀眾講話講解劇情般,讓本片更貼近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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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提一個眾所皆知的特色:黑白畫面,《大佛普拉斯》不光是普通的黑白片,而是黑白和彩色對比。電影故事主要是經由肚財和菜埔偷看老闆黃啟文的行車紀錄開始的,導演故意將行車紀錄畫面用彩色呈現,以其有聲有色之感對比兩位主角生活的乏味與無奈。有趣的是觀眾可能還要注視著螢幕好一段時間才會意識到行車紀錄被用彩色凸顯了,彷彿黃啟文開著賓士跟一堆年輕妹妹「深入交流」的生活本就應該是彩色的,而肚財和菜埔的生活本就該是黑白的。

前面說到肚財和菜埔在警衛室內偷看黃啟文的行車紀錄,兩人深夜在兩坪大的小天地聽著老闆的情色廣播劇,雖然無法如黃啟文般享受,竟也成了比色情雜誌更高級的小確幸。但這小確幸的時光嘎然而止:在他們看到了行車紀錄器所錄下的凶殺案完整過程之後。

「要不要報警?」菜埔提議。

「你忘了警察局和法院都是有錢人開的喔?」肚財罵回去。

真是神奇,兩個跟此案件可說是毫無關係的小人物竟然只因目睹了行車紀錄就承受莫大壓力,該感到愧疚承受不住的不應該是黃啟文嗎?兩人為了生活懦弱到連跟警察講真相都做不到嗎?最後兩人做了什麼?他們到處找廟收驚。最可笑的是他們在雜貨店店員土豆的介紹下連沒什麼人拜的蔣公廟都找了(說是30年前建的,可能是在暗喻建於1980年的中正紀念堂),廟管卻不願意幫他們。肚財和菜埔感覺被這世界遺棄了,連天涯海角都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有一晚肚財把菜埔叫了出來,兩人深夜裡站著不說話,沒人知道該怎麼救對方,該怎麼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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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黃啟文把屍體藏進大佛後也並非完全無事,警察藉由葉女士失蹤前打過去的上百通電話懷疑起他與她之間的關係。但詢問到一半,資助黃啟文的劉副議長就闖進了警局對著警官破口大罵:「像你這樣在社會上做事,(手比)你墳墓上的草已經長這麼高了!」。這話應該算是很明顯的威脅吧?副議長竟然就這麼在警局大聲地吼出來,但觀眾卻對這樣官商勾結和官場威逼的場景如此熟悉!原來對於台灣這樣的奇觀,我們已經習以為常了。

被警察訊問過後,黃啟文少見地來到菜埔工作的警衛室關心起他的生活,但言談中提及了他知道菜埔讓肚財進來這裡一事,說是關心他其實根本是在威脅他。正當菜埔開始為自己和他母親的處境擔心時,肚財死了,從不喝酒的他在路上因酒駕自撞死了。又是一股熟悉感向觀眾襲來:是來自於在FB上屢見不鮮的不自殺聲明嗎?還是來自於電視網路上各種繪聲繪影的傳聞?被自殺,又是一個習以為常。

我們人是怎樣的一種生物,能讓這些荒謬的不該成為習以為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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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若要問這個問題,電影一開始我們看著肚財和菜埔在生活上處處受苦,他們的周圍似乎也充斥著一堆不公不義的事,我們有因同理而悲傷嗎?還是隨著電影時不時的黑色幽默處理在上半場嘲笑著他們生活中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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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財死後,菜埔第一次去拜訪肚財的家。肚財的家從外面看起來也頗似廢墟,但進去後別有洞天:原來肚財有養寵物,原來肚財的床是在一個飛碟裡,飛碟內部擺滿了他過去夾到的娃娃,天花板上還鋪滿了裸女雜誌上撕下的書頁,這是肚財的小天地。「現在是太空時代,人類已經可以上月球,但永遠無法探索人們內心的宇宙。」,坐在肚財的床上,菜埔第一次覺得自己原來不是很了解他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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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肚財出殯那天,菜埔同樣擔任鼓手,同樣打不到節拍,那份專屬於菜埔的沉默似乎依舊,但當他聽見拿著肚財照片的土豆說著「好險肚財生前有被警察抓過,要不然連照片都沒有」之類的話,我們終於看到菜埔發火追著土豆打,這一場怒火,大概是菜埔僅有的證明他與肚財是朋友的方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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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肚財出殯同一天,大佛被送到台北去進行護國法會,場面異常虔誠肅穆,眾人圍繞著大佛,跟著大師木魚的節拍念著難以聽清的經。就在這時,大佛體內傳出聲響,在眾人狐疑目光的圍繞之下,大佛的頭漸漸被舉起……

電影最後沒有明說到底是什麼在大佛體內打出聲響,這可以是個象徵,象徵黃啟文的惡行終究會被揭發,佛依然會主持公平正義。但細想後卻又覺得人性可笑:如果佛真要主持正義,怎麼會讓肚財被自殺這樣的事情發生呢?說到底人只是在生活無盡的無奈中找到一絲光明,拿著這份光明興奮地證明佛的存在好自我安慰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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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在本片中尋找「佛」的存在,只看大佛不夠,還要仔細看看釋迦。

如果說電影中有個大佛,那流浪漢釋迦就是小佛,而且是個活佛。當肚財被警察刁難逮捕時,釋迦站在一旁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導致肚財事後抱怨「算不算朋友啊?」。但在肚財死後,釋迦默默地騎著單車環繞村子一遍又一遍,彷彿是在懷念過去一邊騎單車一邊拉著肚財的機車同行的日子,肚財出殯當天也是由釋迦捧著肚財的骨灰。其實單看釋迦的作為就很像我們所認知的那無情的佛:從未真正幫助過如肚財般受難的人們,只是在一旁冷冷地看著世間,但看他在肚財死後的動作,你又知道了這個釋迦也並非無情,他憐憫,在人們無力改變的現實中以憐憫讓世人獲得被看見、被記得的拯救。這種無情亦有情的存在,或許才是真正的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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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隨著大佛內的聲響敲了又敲,兇殺案終於被揭露了,「Globe文創」也被拆了,園區內的佛像碎片與殘磚破瓦雜揉一地,看起來竟如此寧靜。電影結尾,菜埔似乎也成為了一個撿回收的,又回到了這個顯然已沒有工作機會的老地方,他找到了那疑似的警衛室遺址(現在他的小天地有一整個園區大)勉強地坐在老位置上,最後拿出了那幾本肚財送他的色情雜誌。頂著大太陽看雜誌的菜埔或許是在回想,回想肚財帶著雜誌來找菜埔的那個雨夜,菜埔翻著雜誌問肚財:「阿怎麼黏黏的?」肚財回他一句:「幹!有得看就好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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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豆瓣電影,林奕均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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