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片自1930盛行以來,一直是華人電影界的一種特有類型。而這次侯孝賢導演再創巔峰之作《刺客聶隱娘》(The Assassin),雖說是武俠片,卻又跟一般觀眾所認識的武俠片有著完全不同的風貌。侯導拍片重寫實,即使是武俠片,也必須考慮到地心引力。因此本片沒有飛簷走壁的武打場面,但卻讓刺客活在一個真切細密的氛圍中。
就如同影片開場的刺殺行動。隱娘用走的穿越樹林,然後埋伏等待。當大僚騎馬經過時,隱娘迅速從樹林中竄出,躍身而起,瞬息匕首刺大僚頸,大僚墜馬身亡。
沒有輕功,必須步行。沒有戲劇化的凝神對峙,更沒有華麗複雜的武打套招,留下的是切中要害的刺殺行動。就如同道姑所言:
無始知覺,如刺飛鳥般容易。
這是侯導對武俠片的一種美學想像,樸實細膩而克制,而人物的感情呈現也是如此。當隱娘獨自站在胡姬寢處,偷聽田季安與胡姬談論自己過往感情之事時。每每對話來到感情深處,隱娘的表情依然維持壓抑而沉穩,而鏡頭也維持在半身中景,不見臉部特寫。節制的使用特寫是許多藝術片的特色,因為少了特寫的指引,便迫使觀眾自行在影像中尋找線索,進而去思考其中的意義。就如同道姑與隱娘最後的師徒對決,觀眾必須在道姑目送隱娘離去的膝上景中,發現道姑白衣上的刀痕,才能明白這場對決勝負已分。而隱娘不願取其性命,才僅在道姑衣服上劃上一刀,以示警告。而這也是整部片所要表達的中心理念 ── 一個武功絕倫的刺客,因為良知,而無法殺人。
侯導重視影像本身更甚於劇情鋪陳。本片在剪接的過程當中,有許多場戲因為過不了侯導的美學標準而被刪除,造成一些重要的劇情轉折沒了,部分情節也交代不清。因此有些觀眾不是對劇情一知半解,就是認為故事缺乏戲劇張力。然而對於侯導來說,戲劇性越多,人的個性就越沒空間。電影的影像從來就不僅是記錄表演與台詞的工具,也不是戲劇的延伸,它是有自己純然的美學意象與敘事邏輯。
然而,一部電影到底是要看故事,還是看影像?一直是藝術電影留給觀眾思考的課題。因此要欣賞這部文人武俠片,過分討論劇情其實是沒有多大的意義。只有拋開了好萊塢式的情節高潮、戲劇轉折,才能在蒼茫煙波的田園山水中,體會到本片的留白與意境之美;只有擺脫大量的攝影機運動、華麗特效,才能在燭光閃動的華麗光影中,感受到本片獨特細緻的影像之美。
《刺客聶隱娘》不走觀眾熟悉的路,反而讓觀眾看到武俠片的另一種可能。一部不著重武打的武俠片,就像一個無法殺人的刺客一樣。就是一個人,沒有同類,雖然孤獨,但卻是超然灑脫,令人印象深刻。